“山寨”卡车盛行 十堰地下拼装车业的生存之“道”

非法拼装车厂院内，一辆新攒好的卡车即将交货，车标位置空缺着。

　　同样的外观、几乎相同的配置，小厂生产出来的卡车则要比知名厂家的产品至少便宜1.5—2万元，这样的卡车正如时下流行的“山寨”手机一样，在市场上很有杀伤力。在“山寨文化”盛行的今天，“山寨”卡车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相对“山寨”手机偶尔发生的爆炸事故来说，“山寨”卡车的危害程度则要大得多，轻则车毁人伤，严重后果更是不堪想象。

　　近几年来，我国各地对拼装车的打击力度都比较大，政府从控制报废车辆流向入手，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用报废汽车零部件生产拼装车的违反行为。但在利益驱动下，拼装车作坊也在升级中，生产销售更加隐蔽、更加“专业”，并通过各种手段获得合格证，有的作坊甚至已经发展壮大，披上了合法企业的外衣。

　　网上搜索媒体相关报道，在河南、甘肃、天津、安徽、湖北，都有较大规模拼装车产销集散地被曝光过，其中卡车及卡车底盘改装车成为非法拼装的主要产品，而全国范围内一年的拼装车产量实难统计。

　　日前，笔者与几位媒体同行接用户举报，赴拼装车问题严重的湖北十堰进行调查，结果触目惊心——根据从当地相关管理部门得到的数据，以及关键总成供应商在当地销量(发动机、变速箱等关键总成仿制难度大、成本高，拼装厂需采购)保守分析，仅十堰地区拼装车年产量即在1万台以上，与知情人提供的数字吻合。而十堰一地即有如此规模，整个拼装车“行业”的实力可见一斑，难怪有媒体称这种地下拼装业称为“中国三汽”。

　　市场何在?

　　买拼装车的潜在风险可以说是尽人皆知，由于车辆本身是作坊式拼装生产出来的产品，且通常不会经过任何质量检验，再加之设计过程的“随心所欲”和零部件、用料的偷工减料，拼装车的质量根本得不到保证。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人会买拼装车呢?通过调查，我们发现购买拼装车的用户主要有几类——

　　第一类人是因为有熟人用过拼装车，觉得“物美价廉”，而主动上门的。这类买家通常有熟人介绍，因为在相关部门的打击下，拼装车作坊已经是戒备森严，没有熟人推荐并预约的客户几乎肯定会吃到闭门羹。

沿着这个改装厂大门进去，有5、6家独立的拼装车作坊。

　　在十堰向远改装车院内某拼装作坊，笔者遇到的陕西买家王师傅就是这类客户。王师傅的老乡们已经跟这个小厂购买过数台卡车，据称使用情况尚可，且价格又比正规厂家便宜2万元左右，手头并不宽裕的王师傅于是便在电话里预定了车辆，此次前来监工并提车。在满地配件的拼装厂小院内，共有4辆卡车在组装中，王师傅的车是进度最慢的，基本还只是个车架，但老板已经向他许诺3天后可以把车开走，王师傅一丝不苟的监督着生产的整个过程，因为他心里明白，没有任何质检的拼装车，质量只能靠工人师傅的手和他自己的眼睛来保证，“我用的都是好件，跟东风的一样，(质量)没问题。”王师傅说这番话时，声音不大，既像表示自己的信心，又像在给工人打气。十堰的拼装车名声在外，湖北当地、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四川的农民都有来这里买车的，像王师傅这样口碑相传、慕名而来的不在少数。

　　王师傅买拼装车为的是省钱买好车，对于配件的质量还是非常在意的，非正品不用，自然也省不了太多钱;但也有一类慕名而来的用户图的则只是省钱，别的全不在意。在笔者一行探访过程中给予了极大“帮助”的皮条客(为改装车拉生意的中介)王大姐在与我们讨价还价过程中曾透漏，要便宜的车不是没有，最多甚至可以便宜3-4成，但这样的拼装车不仅小配件质量不能保证，即使是关键总成如发动机、变速箱也非原厂采购，拼装厂虽无力仿制，但可以用从修理厂、配件市场淘来的报废件，简单修理后装在车上。“这样的车便宜，你们敢用吗?”王大姐把我们当成了有一定财力的包工头，“这种车四川那边的车主买的多，他们能吃苦，胆子也大，就是缺本钱，为的就是便宜能拉活就行，别的不在乎。”不管是担心出了事要担责任，还是推销超低价车利润太低，或是报废件不好淘换，皮条客和拼装作坊对推销这种车也是非常谨慎，不建议客户购买。可见拼装车行内人对其危险性也是心知肚明，与早些年主要靠报废件拼车相比，“档次”也在不断提高。

　　第三类客户也是主动上门，但与前两种买家有很大不同，他们应该算是用车的行家，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完全是找拼装厂来上门定做的。同在向远的某家隐藏在大红铁门后面的拼装车厂内，笔者遇到了一位前来洽谈的十堰本地买家。他告诉我们，如果想买新车还是去正规厂家好，完全没必要为了省2万块钱来买拼装车;而他来这里买车是因为有特殊需求，正规厂家的车辆宽度是该车型固定的、符合国家对车宽的相关标准，他由于运输指定货物的原因，需要的却是更宽的卡车，在常规渠道根本不可能买到，因此只能选择拼装厂按自己的规格来定制。另一类前来定制卡车的用户需求更为个性化，他们会带上自己原来报废卡车仍然完好的零部件，再来打造一辆全新的卡车。“带件来的客户也比较多，把车开过来看什么件还能用，或者带发动机和变速器等重要总成，如果一个大件不用购买，比买正规厂家的新车便宜就太多了。”而通常这类有明确目标的客户很容易受到拼装厂的信任，毕竟在这个行业，外行还是内行通过几句对话就能听得出来。

　　与自投罗网型相比，被忽悠买拼装车的用户则冤枉的多。据了解，多数拼装厂都有自己的销售人员，他们会去拼装车需求较大的山西、陕西等地主动上门推销，只说自己的车是小厂家生产的、有产品合格证能上牌(合格证可以购买，下文将有详细说明)、零部件与正规厂家的一模一样，价格却便宜不少。由于有较高的提成，拼装厂的销售人员对卖车是不遗余力，而很多新用户由于不懂车，看车的外观没问题，手续齐全，价格又便宜，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怀疑。拼装车厂还会雇佣像王大姐这样的皮条客来拉生意，他们一般会蹲守在正规厂家的销售公司附近，在大批全国各地来买正品车的客户中物色合适的买家，向其推销拼装车，有经不住低价诱惑的买家则会被拼装车厂家所截留。此外，拼装车的流通环节也有类似经销商这样角色的人存在，其购买拼装车后再以低价为诱饵卖给他人，从中赚取差价，而这样转手车的质量就更没有保证，一旦出了问题，买家更是无处申诉。

　　综合上述，拼装车的消费群体和销售渠道大致如此，而只要有市场、有需求，有利润可赚，拼装车厂家便有了存在的基础，有了铤而走险的理由，这也是拼装车现象屡禁不止的症结之所在。据知情人士透漏，十堰地区目前至少有拼装车作坊40余家，而据笔者观察，这应该还是保守数字，如此多的拼装车厂存在甚至起到了规模效应，让不少有需求的用户远道来寻。而3、4月份正是拼装车销售旺季，稍有规模的拼装作坊月产销量都在70、80台左右，生意好到客户需要排队，在笔者一行调查中，5家拼装厂中最快能交货的需要一周，一般的都需要20天左右才能交货，以拼装作坊每天2台的产能计算，其生意之火爆令人乍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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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利不起早

　　有买有卖有渠道，拼装车的存在已算“顺理成章”，但对于拼装车作坊来说，如何降低生产成本以获得利润，如何打消用户对质量、售后的不信任，如果在政府的打击之下生存下来，同样需要一套成熟的运营之道。

　　以最核心的利润问题为例，拼装车的生产大多是“点单制”，销售人员和客户象攒电脑一样根据用途会商出配置单，然后开始生产，对于熟客或者货比三家的买家来说，对关键总成的价格范围是知晓的，可以累加出一辆卡车大概的成本价，而拼装厂按单定价，利润在哪里呢?

拼装车生产实行先进的“点单制”，所有配件都是根据买家和卖家的经验协商确定的。

　　据一位了解拼装车内幕的正规厂家销售人员介绍，大多数拼装车使用的发动机和变速箱是原厂采购的正品，价格透明，拼装厂利润不大;但在驾驶室、车架、车桥等零部件方面，由于技术含量不高，拼装厂会选择一些小厂同类产品，其中每项与正品价差均可达2000—3000元，再加上在小零件上的偷工减料和采用假冒伪劣，又可以省下数千元;此外，拼装车没有设计环节，检测环节和售后服务又基本空缺，这些都使得其生产成本比正规厂家大大降低，非法拼装的高额利润也源于此。

　　而为了留住客户、获得利润，拼装车厂是可以无底线地牺牲质量的。有些买家为了让自己的卡车能够多拉快跑，会对车辆提出各种各样的改装需求，比如加长加宽加高货箱、加固车架等等，这些结构上的改变固然可以增加车辆的载货量，但由于没有经过整车的设计和匹配，车辆增重后可能会引发其他部件的各种隐患，如爆胎、刹车失灵等等，有时甚至一个小小的螺丝因承受不住巨大压力而发生的损坏，都会引发车毁人亡的事故。对此，拼装车厂心知肚明，但却不会违背客户的意愿。

　　在十堰炉子沟地区的一个拼装厂，倪老板在获悉笔者一行欲购买一台153车型(正规厂家荷载8吨)自卸车用于拉30吨左右渣土时，曾建议采用承载能力更大的斯太尔后桥，但考虑到我们的预算不足后，又否定了换桥的建议。这让我们直观的感觉到，在拼装厂里，配置是根据客户的预算和销售人员的经验确定的，不论如何关键的部件，在预算不足的情况下，都可以用更便宜甚至是劣质的配件代替，客户在使用中风险在这时完全可以被忽略。

　　当然，拼装车厂在向客户推销产品时不会让你感觉被忽略，其甚至会向客户大谈特谈其“周全”的售后服务。“发动机、变速箱如果有问题，直接开到厂家的维修中心就行了，全国各地的厂家维修点都能修。”倪老板这样保证，“如果是整车出了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开车过去处理。”事实上，明眼人不难看出，这样的保证基本上是把售后完全推给了主机厂，对于卡车用户来说，出勤率就是效益，即便是拼装厂肯按承诺上门维修，让用户停工等待维修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关键的是，车坏了是小事，如果由于车辆问题发生了事故，用户就更是索赔无门——去年相关媒体曾报道过，十堰某拼装厂销售人员在送车途中因拼装车刹车失灵而发生事故，失去了一条胳膊却无法获得赔偿的事实，知根知底的厂家销售尚且如此，若换成普通买家，恐怕连拼装厂的门都找不到了。如此，拼装厂本就不是经过注册的正规汽车厂家，出了小事可以花钱摆平，继续营生，出了大事大可以一跑了之，除了利润，什么质量、售后、安全，对其毫无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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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存之“道”

　　虽然明知拼装车违法，但为了可观的利润，拼装车厂还是需要想尽办法在政府的打击之下生存下去，这个过程中，为自己寻觅一个“合法”的身份成为每家作坊必须要面对的事。为了避免被多部门围剿，有一定规模的拼装车厂在工商、税务等部门是有合法登记的身份的，并且会“依法纳税”，其多以“工贸公司”、“物资公司”的名称登记注册，背地里却从事汽车拼装生产。而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向远的拼装车厂平时都是大门紧闭，门口会专设望风的人员对前来车辆、人员进行基本的盘问，发现有不对头的情况便锁门恭候，外行根本不能得知里面是具体做什么的。

远处的坡路上去才能真正进入拼装厂，两道大门戒备森严，没有预约根本无法进入。

　　向远的拼装车厂还大多是散兵游勇，每家独立一个大门，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警戒着，档次较为低端。而在柳林沟和汉十高速十堰东出口某正规厂家院内，拼装车作坊的生存方式就更高端一些。从外面看，这些厂家绝对正规，整齐排列的厂房，干净的大院，厂门站着笔挺的警卫，与大多正规厂家别无二致。

　　但据知情人士和笔者一行中曾经通过私人关系进入院内采访的媒体朋友证实，这些整齐的厂房内并非是规整的汽车生产线，而是被隔成许多小块，每块租给一家拼装车作坊，生产方式就是我们在向远看到的大锤加电焊。其实，拼装车作坊只是这里的租户，而房东则是通过各种关系把自己的身份合法化，比如成为某个有汽车生产资质的企业的十堰分厂，从而为院内租户提供庇护。在这里的拼装车作坊虽然需要缴纳一定的管理费，但却根本无需担心被查处。“凡是在X厂院内的拼装车厂，我们就默认其是合法的。”十堰当地管理部门官员坦言。而事实上，国家对汽车企业异地建厂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十堰当地存在的“分厂”名义上是否合法都不一定，但相对于小作坊来说，这种“分厂”的问题要“轻很多”，加之其在当地庞大的势力，管理部门即便想打也是缺少名目。

　　在“分厂”院内生产的拼装车作坊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其可以更加方便的获得车辆的合格证，只要向分厂购买即可。“这些合格证是真的，从上了《目录》的正规厂家购买，大概几千块。”知情者告诉我们，“因此从表面上看，这些拼装车是合法的。”当然，对于不在“分厂”院内的作坊来说，买合格证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出钱就可以”，在某作坊给我们的名片上，列明可以标称的品牌就有5个之多。而拼装车厂家声称，持这些合格证的车辆回到各地上牌都没有问题，如果当地对车辆上牌登记管理太严、用户又没有门路，拼装车厂家还可以在别的地区为客户上好牌照。

　　拼装行为可以隐藏、合格证可以买到，拼装车在开出手工作坊的时候，除了潜在的质量隐患，一切身份都将是合法的了。而对于这些车辆仿制东风等正规厂家车型是否侵权的问题，由于拼装车仿制的大多是东风140、153等老车型，已经过了知识产权保护期，开具合格证的厂家也有相应车型登上《目录》，因此不存在侵权。“这些车车主开回去就能换上东风的标志，外观一模一样，但由于出厂时没有贴东风的标志，企业也只能吃哑巴亏。”知情人称。而从笔者一行与拼装车销售的多次交流中也发现，拼装车作坊也有自己的底线，不管买家如何要求，拼装车厂绝对不会上东风的标志，以免被抓住把柄。“如果贴东风的标，企业马上就带人来查了。”皮条客王大姐坦言，“如果想贴，车开走再贴，用户的行为，企业就管不着了。”

　　事实上，如此猖獗的非法拼装车在十堰当地几乎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主管部门也并非不管不问，上网搜索，关于十堰打击非法拼装车的新闻也时有报道，但问题是为何非法拼装车打而不绝呢?

　　在某管理部门，工作人员对我们所反映的情况心知肚明，甚至了解的更为全面和细致，但其在笔者一行保证不公开其单位和姓名后坦言，其管理行为只是罚款，而不会采取停业整顿、取缔等措施。“按规定最高可以罚15—20万元，但我们通常会罚1—3万，罚太多企业就缓不过来了。”对于这种说法，同行的一位资深媒体记者称是“拼装车绑架了政府”，“保守估算一年10几个亿产值，对地方经济的支撑不言而喻……”知情人更是一语道破，“即便不存在腐败等其他问题，地方政府在东风可能迁走的情况下，也希望培育出自己的地方企业，怎么可能把拼装车厂彻底打死。”

　　于是乎，在政府的打击和扶植之间，非法拼装车畸形的成长着。

　　相关链接：

　　什么是拼装车

　　根据国家关于生产汽车方面的有关规定，私自拼凑零部件装配的汽车即为拼装车，包括：没有列入国家汽车产品公告内的不具有汽车生产资质的企业，未经主管部门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所)检验合格并录入公告的汽车产品，以及未经国家政府部门批准，公告内企业擅自非法异地生产的，都应按“拼装汽车”对待。

　　拼装汽车和改装汽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拼装的汽车一般都存在质量差、成本高、大多不符合安全检验及运行技术标准的问题，有的还因装配技术问题造成事故。因此，拼装汽车是国家禁止的一种非法生产汽车的行为。